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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 “我叫吴石头，七岁那年亲眼看见官兵烧村，我躲在灶台底下三天没敢出来。我娘抱着弟弟冲进火里，喊着‘快跑’。我跑了，可一辈子都在听那声喊。现在我想把这事写下来，不是为了报仇，是为了让以后的孩子知道，曾经有人不怕死，也不愿忘。”
陆昭合上册子，久久不能言语。
原来，他的足迹早已化作风，吹到了这片被遗忘的土地。那些他在集市上讲的故事，那些孩子们带回村庄的只言片语，竟如种子般落地生根，长成了另一片记忆之林。
当晚，村民聚集在屋外空地，燃起篝火。念安端来一碗热水，将陶壶中的茶膏化开。香气氤氲升起，熟悉得让他几乎窒息。
“喝吧。”她说，“她说过，这一口，要留给最不肯忘记的人。”
陆昭饮下，舌尖微苦，喉间回甘，一如当年小禾初沏时的味道。他闭上眼，仿佛看见她在灶前忙碌的身影，听见她笑着说：“你总嫌太淡，可我觉得，刚刚好。”
火光摇曳中，他睁开眼，对众人道：“今晚，我不讲课，只听你们说。”
于是，一个接一个，他们开始讲述。
有老人说起五十年前的一场大旱，全村人跪在干裂的田埂上求雨，最后是一个疯癫的巫婆跳了三天神舞，倒地而亡，当天夜里便降下倾盆大雨。人们说她是妖，可她的女儿至今还活着，就在人群中坐着，手里攥着母亲留下的半截红绸带。
有个少年说起他父亲，曾是边境戍卒，战败后被俘，被迫在敌国矿井挖煤二十年，归来时已认不得妻儿。但他每天清晨仍坚持穿衣整冠，面向北方敬礼，直到死去。没人知道他是忠是叛，可他的儿子记得，他临终前喃喃念着：“我没丢旗。”
一个盲女抚着琴弦，唱起一首古老的谣曲，歌词残缺不全，但她说是祖母口传下来的，关于一场被抹去的起义，七个年轻人点燃烽火，唤醒百村联防，最终全部战死，尸骨无存。如今连县志都不载此事，唯有这首曲子，在一代代女子手中流转。
陆昭听着，笔尖不停。他用紫竹笔蘸着墨汁，在纸上飞速记录，字迹苍劲有力，仿佛不是书写，而是雕刻。每一段话落下，他都觉得胸口某处的空洞被填补了一分。